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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塔里埃森 2.0

他们说,有时分离也并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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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 一人遊園地 20

一人系列

一人遊園地

20.

他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能呆滞地看着躺在左手掌心的戒指。
拽住线绳的右手捏得死紧,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他生怕一松手,那枚戒指就被那跃跃欲试想要飞翔的红色气球拽着飞上夜空,从此消失不见。
就如同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一样。

冬夜的空气里,戒指被月光和路灯的灯光镀上一层毛绒绒的光晕。
好像变得柔软无匹,促人想要触碰。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探出左手的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抹美丽的光芒。

戒指表面被冬天的气温冰冷地缠绕着,已经有些发凉。但他的指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隐藏在冰冷下面的暖意。他明白是因为那个人把它一直攥在手里,让这枚戒指浸染了那个人的气息和体温。

戒指是淡淡的金色,虽然在夜色下他看得并不很清楚,但摩挲了一下,应该是混了白金的。
一个朴素低调的完美圆环,内侧刻了一行字。
很简单的款式。

圣诞夜的月亮已经被不知什么时候飘来的云朵遮住了。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好半天,无奈光线太暗,脖子都要酸了,却还是没有看清那行小字。

想起那个人刚才对他优雅地一欠身说。
兔子先生。生日快乐。

他原本已经被那枚圣诞夜的红气球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可他没有想到——



他低下头,看着手掌中的小小圆环。

在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举动,意义再明显不过。

来自那个人的——人生邀约。

果然那个人总是能给他意外的。
他赶紧收起手掌,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戒指和线绳。
明明是冬天,心里却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仿佛在早春蹬着单车吹着口哨经过通勤道时,衬衫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口被一阵风吹拂开来。他抬起头,看到道路两边的樱花树梢上泛起了洋洋洒洒的樱吹雪。

给我戒指。为什么。
拴在气球上。为什么。

选在重逢的这一天。
又是为什么。

很多为什么。
而面前的那个人却只是露出温柔地笑脸,一如从未改变。



他忽然想起来,眼下根本不是想着戒指或者为什么的问题。
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经历了什么吗?还是被迫舍弃了什么。

他突然不敢想下去了。
心里那些枝头上的樱花仿佛一下子被霜夜的雨雪压低了枝桠,瞬间全部凋落,散入潮湿泥泞的土中。
那些之前盘旋在他心口的话突然一句句都有了生命,挣脱了他原本想要压制住的心情,拼命地想要从喉咙里往外涌,想要在冷冽安静的夜晚发出声音来。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一片茫然和疑惑。目线渐渐清晰地聚集,紧紧盯着面前的那个人。

……翔ちゃん。
他开口道。

嗯。
那人回答。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好。

他把左手攥紧,戒指被手指卡在手心。硌痛了他手掌中那些在皮肤上深深浅浅绵延的掌纹。

你跟你的实家——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人愣了一下,声音一滞。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和家里掰啦。

那间公寓——
没有在租了。

工作——
辞了。

可你的会社——
卖掉了。

你……
他把那戒指攥得更紧,手掌中一片火辣的疼痛,似乎那枚淡金色的戒指已经变成一块环形的烙铁,要在他手心中烧灼出一个圆的印迹。



那……

他听见从自己嘴里发出了生硬冰冷的声音。陌生得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在重复着从自己离开那天就在心中打好的腹稿。

我的回答,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对方挑起眉毛。
似乎并不明白他说什么一样,等着他说下去。

如果是这样。
那这枚戒指,我不能……

他知道,那个陌生的声音马上就要把那句拒绝的话说出来了。而且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他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阵寒冷。
那些刚才还满开盛放着的漂亮的樱吹雪终于还是挡不住风雨侵袭,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变成碎末,再也看不见了。

但如果是这样。
那么这枚戒指,就如同刚才他脑中的那个划亮火光才带来的幻象一样。残缺破碎,永远提醒着他一手造成的结果。

如果这枚戒指,是以抹去那个人在他心目中那些美好的光辉为交换。
那么他无法收下。

生活在人间。
我们彼此相爱。我们也有尊严。

如果这句人生的邀约,要以牺牲那个人的尊严为代价。
那么他也宁可不要。



……相叶雅纪。

那人走上前一步,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口中呼出的气息在冬夜的空气里化成洁白的雾,夹杂着无数看不见的细小水珠。

刚才那句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
那人深深地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似乎让它们把身体内腔都充满。那身体里大概有像太阳一样燃烧不殆的火,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也不肯熄灭地跳跃着。

你的问题问完了。
那人说。

——现在该我了。

他僵着脖子,不知是进是退。手里攥着的戒指,也不知是该放开还是推回。
只好硬着头皮说。

你问。

声音勉强镇静下来。他的睫毛闪了闪,看向那个人的眼睛。



我问你。
那个人开腔了。

我和实家现在是不是掰了?
……是。

公寓呢?
被你退了。

工作——
你也辞掉了。

会社也卖掉了,对吧。
……是。

一句又一句,仿佛隆冬树梢上悬挂的冰锥接连地坠落下来,在他心里砸出破碎的洞口。

所以那枚淡金色的戒指。那些美丽的樱吹雪。
他没有收下的资格了。

可那个人却在这时温柔地笑了起来。他耸了耸肩膀,露出像啮齿动物一样有些可爱的牙齿。

那么你看。
我已经几乎一无所有了。

话音未落,那个人就面对着他张开双臂,用力微笑。

所以。
我们现在,一样了呀。



他的心里忽然像是被沉重的钝器狠狠打击了一下。哑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本湿润的眼睛突然变得无比干涩,连虹膜都要被这冬夜空气的温度冻伤了。

生活在人间。
我们彼此相爱。我们也有尊严。

如果我们之间需要用你如此牺牲尊严的代价来换。
那么我的尊严,也不会允许我收下这样破釜沉舟的爱。



所以我说了。你的戒指,我不能……
他的嗓子梗住了,握着戒指的左手血脉一条一条连着心脏,似乎都在微微发抖。

嘘。
那人把食指贴上嘴唇,冲着他笑。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合上嘴唇,看着那个人微笑的脸,眼神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

还要说什么呢。
这些伤害,都是他造成的。



相叶雅纪。
我再问你。

那个人的声音继续传来。

没有了实家。没有了公寓。没有了会社和工作。
这样的樱井翔。
那内田家的,清水家的,成崎家的小姐们,还会需要吗?

那个人原本严肃的脸随着脱口而出的话语又变得柔和起来。像在说着不认识的人和事一样,眉宇间都是淡然无谓的样子。

他看着面前目光灼灼的那个人。
这些问题,那个人心里似乎早就知道答案。

大概……不会了吧。
他还是说出了这句残酷的话。
掌心已经被那枚戒指烙得发疼了。

为什么已经离开了,却还是伤害你。
为什么鼓起勇气别离,却还会有这样令人心碎的重逢。

这样的重逢,这样的温柔。
这样为我却失去一切的樱井翔。
我宁可……



——没错。
那人继续着那些残酷的句子。

我之前见过的那些人家已经几个月都没再提这件事了。所以呢,我大概是连机会也不曾有,就被那些女孩们给甩掉了呢。

那个人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伸出手指拨拨刘海,发亮的黑色眼睛冲他笑着。

如今这个一无所有的樱井翔,大概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要爱了吧。



别这样说。
你那么优秀,有那么多光芒。
——你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夏日花朵啊。

他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嘴,就想要把这些话送出嘴边去。却被那个人一个眼神和一个按住嘴唇的动作制止,示意他继续听。

他只好闭上嘴巴。
胸腔里随着心脏一次次跳动,产生阵阵凉意。



可是呢。
那个人清清嗓子,好听的声音随着空气的振动传来。
好像在某次舞会的开场,那个人要用动人的口吻开始朗诵一段脉脉的诗歌一样。

那个人看着他的脸。

我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在一个雨天傍晚的电话里,这样对我说。
他让我记住。
无论我将来走到哪里,无论我人在什么地方。

他喜欢我。
……一直都会喜欢我。



听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指,轻轻地呜咽了起来。
当到他自己察觉到的时候,细小的呜咽已经漫出了紧咬着的指节,在两人间的空气中来回游荡着,弥漫成一片湿气迷蒙的雾霭。

那个无人遗忘的雨夜。

翔ちゃん。
嗯。
樱井翔。
……什么。

你记住。
无论你将来走到哪里,无论你人在什么地方。
请你一定记住。

相叶雅纪喜欢你。一直都会喜欢你。






他几乎就想要在这静谧的冬夜里大哭出声了。哪怕发出再丢脸的声音来也在所不惜。
而从那个人口中朗诵出来的脉脉的诗歌,却还在继续诉说着。

我之所以来这里。
就是来找那个说他一直都会喜欢我的人的。

在横滨的这些天,我一直都躲在暗处看着。不敢靠近。
我也看到了许多许多不曾看过的他。

那个人说。

我看见他独自一人去了中华街,坐在店里,点我曾经告诉他的我最喜欢吃的荞麦面。
我看见他独自一人去了大栈桥,站在桥上,看我曾经告诉他的从那里看过去的最美的横滨。
他自己坐在星空下,在cosmo world的巨大摩天轮和东京湾的倒影前,看着东京的方向,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偷偷掏出裤袋里的面巾纸擦眼泪。
他穿着笨重的兔子装,在游乐园里走来走去地派气球。对着小孩子温柔地弯下腰说,你看,这个气球送给你好不好。红色也是圣诞色,也很可爱。

诗歌的韵脚,诗歌的音调。
一股股好像温度炙热的流水,融化那些他心上的冰雪。
还在继续着。



我还看见。
在圣诞夜的晚上,他脱掉兔子头套,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一个人偷偷抹了抹眼泪,就从裤袋里掏出烟来,赌气地抽了很多口。
我记得他答应过我要把烟戒了的。
因为我曾经说过,以后如果让我看见他抽一口烟,我就要吻他一次。不管在什么地方。大街小巷,人前人后,家里还是外面。有一次算一次。
只要他有这个胆量,我也就不怕丢这个脸面了。



有不开心就对我说出来,没有关系。
但是抽烟——不可以。

以后如果我看见你抽一口烟,我就像今天这样吻你一回。
有一次算一次。
我才不管在什么地方。大街小巷,人前人后,家里还是外面。

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
我也就不怕丢这个脸面。

翔ちゃん。
我……

以后,把烟戒了吧。

……好。



你知道吗。
那个人清澈好听的声音持续地传来着。
那些诗歌仿佛已经走到了最后的章节,每一个文字都开始尽情释放词语中原本隐藏起来的华彩。

他的双腿发软。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抽走,整个人几乎想要瘫坐在地上。
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吐出那些字句。

以前我们住一起的时候,只要他在我身边,我随便就可以把他抓过来索要一个亲吻。

但是现在,哪怕他就在我面前。
我却只能躲在大树后面,却根本不敢走上前去。

相叶雅纪。你知道吗。
那人靠上来,离他只有一臂之隔。

你就像你手里的那只气球一样。
如果我不小心松手,你就会在一不留神间自己偷偷飘远,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次跑了,我可以再找回来。
下次跑了,或许我也可以。
可是这样一直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跑多少次,而我又需要寻找你多少次。

我已经不想再像这样了。
只能站在树后面,躲在人群中。想要触碰你又害怕,想要亲吻你又不敢。
你也知道,樱井翔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才对吧。

所以。

那个人走上前来,伸出手,温柔而又强势地握住他战抖的左手,再一次一根一根打开他的手指。
他的右手还紧紧地拽着那气球的线绳,丝毫不敢放手。
因为他知道,无论接受还是不接受,这都是他一生中来自那个人的最重要的时刻。

这最后一只气球,就当是我跟你之间的一场赌注好了。
那人说。

相叶雅纪。
你不想要的话,我自然不会勉强你的。

但是。
你可要想好了。

卖掉会社的钱,光是支付会社的那些违约金,就已经让我入不敷出。我现在没有名声,也没有财产。入籍什么的更是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无法实现的梦想。
这枚戒指也是我的最后一笔积蓄了。

所以我樱井翔,这辈子大概只会也只能给出这么一枚戒指。
没有什么繁复的仪式了,只是一个简单的约定而已。

可你如果要了它,就要遵守和我之间的约定。

你要是不想要。
你就松开手。

——放开那只气球。

气球飞到哪里都不关你的事,不需要你付一星半点的责任。
责任全部由我来付。
如果气球飘到别人手上,我会负起责任去找那个就算我从未见过的人。
如果气球落入海里,我也会负起责任,一辈子不再谈什么结婚。

相叶雅纪。
如果你不想要。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

如果你的的确确想好了。

现在就放手。

——放开你的左手吧。





他已经丧失了所有表达功能,头脑里只剩下最后一点清醒,浑身上下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好不容易才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没有像一滩被融化的蜡烛液一样瘫软在地。

在一辈子大概只有一次的,听到最喜欢人这样庄重而深沉的告白,以及即将跟那个人定下约定的场合。
如果在这种场合摔倒,那真的是太丢脸了。
他必须站着才行。

就算喊不出任何声音,也流不出任何眼泪。
为了给那个人一份最好的回忆,他也必须用尽全身力气,好好地站着。



我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说这么多话。
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几个月的话都堵在肚子里,你就原谅我这回的任性,也不要忙着逃走,让我对你说说我一直都想说的话吧。

那个人再次向他走近一步,伸出修长好看的光洁手指,把他左手手掌中那枚用气球线绳拴住的戒指拿起来举到他眼前。

圣诞夜的月光透过云朵落下,夹杂着昏暗的路灯灯光。
戒指在他鼻尖下泛着依旧平静而美丽的光亮。
那是一枚漂亮的淡金色戒指。

金。混着白金。坚强又美丽。
他终于看清了,戒指的内侧刻了一行小字。

准确地说,是四个清晰的英文字母。

——Stay.



相叶雅纪。
请你不要再说再见了。
不要再在那样伤心地独自一人走向远方。不要再让我从大洋彼岸回来满心欢喜打开家门,却看到原本我们的家里有一半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不要让我在秋日冰冷的夜晚站在东京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对着面前的人群绝望的呼喊,你在哪里,请你回来。

留下来。
请你留下来。

留下来。

——到我的身边来。



生活在人间。
我们彼此相爱,我们也有尊严。

我的爱与尊严,都是你所爱的那个优秀的我所拥有的东西。
而让你那样喜欢的东西,我又怎么敢轻易放弃呢。
每每在深夜回想起电话里那个雨夜,我才明白你选择离开,只是把你的爱与尊严,换成了最柔软包容的方式。

那么,我也一样。
我的爱。我的尊严。
我的优秀,我的光芒。

无论你将来走到哪里。无论你人在什么地方。
——都会只为你而绽放。



他用手颤抖地抚摸着那枚淡金色的戒指。
冬夜的空气里,戒指被月光和路灯的灯光镀上一层毛绒绒的光晕。
好像变得柔软无匹,促人想要触碰。

那个人挺直了颀长挺拔的背,用手捏着那枚淡金色戒指,把它再次轻轻放进他的左手掌心。
只是这次,没有再帮他合拢原本应该握紧的手指。

诗歌的尾音在空气中最后一次响起。是那个人动人的嗓音。

相叶雅纪。
现在这个没有了实家也没有了公寓,甚至现在连工作也没有了的家伙。
在这个世上,还肯喜欢他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那人探上前,鼻尖就要贴上他的鼻尖。
从那人的嘴唇间流泻出来的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清澈好听的声音如东京湾的温柔海浪,一点一点润湿他心里所有向往过的梦境。温暖包容的气息像是春天通勤道上的轻风,一丝一丝泛滥起那些洋洋洒洒,朦胧又梦幻的樱吹雪。

所以,除了你。
……我已经一无所有啦。

那个人的双手扶上他两侧的肩膀,眼睛透过他眼睛里那些水汽。他目光深邃,仿佛看进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那个人说。

相叶雅纪。
那么这个站在你面前的,一无所有的樱井翔。



……你愿意要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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