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 冰点 [End] 2013/05/07 [SA] 冰点 08 END 暗香二冰点Fahrenheit 3208. End对接:点我 自从那天之后,雅纪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学校里。他不知道在那之后应该怎样面对樱井。只要一看到对方沉默而安静退开的动作,就令他不顾一切地,想要从那个空间里逃离。大学课程很忙,雅纪也刻意找另外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这些日子连续几天都是夜深了才回家。他知道这个时间樱井应该已经睡了。就算还醒着,樱井也不会出现在客厅之类他回家必经的地方。那天之后,樱井就锁上了角落那架黑色的钢琴。深红色的天鹅绒琴罩覆上琴身。从窗帘缝隙中渗进来的月光洒在上面,勾勒出冷淡的光辉。樱井应该是最近都没有心情再碰钢琴,琴罩上落了一层浮灰。雅纪吞了吞口水,轻轻关上玄关的门,脱了鞋子走进屋里。路过厨房的时候,他发现樱井和那之后一样,每晚都在餐桌上给他留了饭菜。今晚的还摆在盘子里,简单的样式。看上去已经冷掉了。雅纪一愣,有股轻微刺痛的感觉顺着心脏周围的血管开始蔓延。他在餐桌前停了下来。那个他固定的座位前面,按照以往他和樱井一起用餐时的惯例,摆上了他的整套餐具。雅纪心里一滞。还没等头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就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自己行动起来,一步步迈开。绕过厨房和餐厅,经过客厅的钢琴和书架,穿过沙发组和玻璃茶几。等他发觉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樱井的门前。门缝里是黑的。没有光。雅纪抬头看了看窗外。银白的月光照在客厅对面墙壁的挂钟上。半夜一点钟。明天他还要上班。所以这个时候,樱井该是已经睡了。他本已抬起手,作出了再熟练不过的敲门姿势。却又硬是没有敲响那扇门。自己找樱井,要说什么?雅纪这样想着,于是缓缓垂下了手。那天对着樱井说算了的人是自己。拒绝了他的人也是自己。造成现在这种尴尬局面,又不负责任地逃避开的人,说到底,全部都是自己。所以到了现在,他有什么能跟樱井说?他又有什么资格。雅纪脑袋里很乱,许多思绪像是无法理顺的凌乱线头。自己的事。樱井的事。相叶雅纪的事。还有上次二宫对他说的,“你就是相叶雅纪”。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一直潜藏在他心间,像是徘徊在上空的一片阴影久久盘旋不去。雅纪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间门前,他还顺着门缝向外望了一眼樱井房间的方向。当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等到天快要亮了,雅纪才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窗外有晨鸟的依稀叫声,他在完全进入梦乡前,隐约还听见客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樱井和每一个平常的早晨一样,正在收拾文件,准备早餐,然后要出门上班。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想樱井。仿佛只要这样,就不会在黑暗里也能看到对方失望的表情。总有一天始终要面对。雅纪睡着前,在心里暗暗地想。只是,或许还不是现在。现在,他还没有那么多勇气去再次拥抱那个男人。但或许有一天。他也许还会愿意,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站在那个人对面,看他深邃的眼睛。然而。雅纪却没有预料到。那天早晨,那些熟悉的悉悉索索声。竟然会成为他最后一次,感受到樱井在他身边。那个早晨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太大分别。平凡普通的阳光顺着敞开的窗帘爬进窗户,舔在地板上,照得房间里温暖如常。当雅纪穿着睡衣揉着惺忪的眼睛打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樱井应该早就出发去上班了。这是一个周末,这时候家里也不会有别人。他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简单洗漱之后走进客厅,却在看见客厅里的变化后愣在了原地。双腿像是被牢牢地钉在了地板上,再也移动不了分毫。他一眼就看见了。客厅里,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辆漂亮的亮绿色自行车。他记起来,这是每次当樱井接他回家的车子在街角红绿灯处那家自行车店门口停下时,他总会默默侧过头去用羡慕的眼神张望的橱窗里摆放着的,这个月最新的款式。流畅线条。设计简单而干净。雅纪近乎发呆地看着面前的自行车。眼睛睁的有些酸涩了,他却想不起来要眨一眨。歪向他卧室门这边的车把上,挂着一张纸条。他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紧走了几步上前,伸手一把扯下那张纸,在面前展开。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工整的字。他几乎立即就能想象得出,那个男人用修长干净的手指,摘下别在西装胸口口袋里的钢笔,低下头看着空白的纸面,似乎在再三斟酌。有几缕额前的黑发安静垂落,那个人却在头脑里来回排布过几番措辞,方才压着那张白色的细纹纸,银色的钢笔尖一抬一顿,无比谨慎落笔。雅纪看着那几行字,张了张嘴,在唇间默念。「虽然迟了,但也算是生日礼物吧。对不起。二十岁生日快乐。雅纪。再见。」他有些发懵地放下举着纸条的手,目光扫过面前的自行车。脑子里发着愣,心里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喜悦。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渐渐从每个角落涌出。仿佛巨大的黑洞,一点点靠近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吸去他所有的力气。突如其来且无法抵御的压抑感,让他就快要站立不住。这算什么?他捏起那张纸,下意识地用力咬着下唇,指尖被攥得泛起了白。什么对不起。什么再见。到底算什么?雅纪的手忽然没来由地一抖,手中纸片顺着滑出指间,像秋末落叶般在空气中缓缓飘落。还没来得及等纸片落在地板上,雅纪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猛地往前迈了几步走到樱井门前,用力按下樱井房门的把手,近乎粗暴地打开了对方的房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樱井是不在的。不安,困惑。夹杂着些许难以言说的不好预感。在这一时刻,促发了他所有的行动。房间里一片安静。雅纪上前,跨进樱井翔的房间。却在走进房间之后惊讶地迈了几步,就再也无法向前走。樱井的房间是空的。雅纪的记忆仿佛还新鲜,仍然停留在那个他对樱井说不想再跟他睡在一起的晚上之前。房间里没有什么变化。和之前相差无几。还是一样的摆放,一样的位置。然而所有属于樱井的内容,却仿佛全部被掏空。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家具还在。窗帘却已经被撤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窗帘杆。窗台上原本摆放的绿色盆栽也已不知所踪。原本被漂亮的线装书和精装书书脊充满的书架,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架板。记忆中,他面前的深棕木色写字台上原本摆放着银色的金属镇纸,德国设计风格简约的笔架,一本台历,以及银色的细颈台灯。如今雅纪的面前,只留下一片空白的深棕色桌面。他有些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就要站不稳。仿佛一下子无法接受面前这些空荡位置所呈现出来的信息般用力深吸了一口气,雅纪用手撑住写字台,另一只手缓缓拉开抽屉。第一个。空的。第二个。也是空的。空的。空的。全都是空的。雅纪的头脑好像已经停止运作,一时间完全不能理解这些意义般发滞。他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曾经和樱井一起躺过的床。床上的床垫和床品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平整的床板。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扇洒进来,照在床板的细木纹路上,显得温暖而柔软。空气中还残留着属于樱井的淡淡气息。雅纪知道。那冷静而淡然的气味,来自樱井常年使用的那款香水。冰点。他已经无法思考了。无数凌乱的思绪像是从失了控的闸门外一股脑儿地涌进来,将他整个人瞬间淹埋,直到没顶。他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话,心被不知道是谁的手生硬地攥紧。在满室的淡淡香气中,原本压抑着的感情突然像水一样肆意泛滥起来。雅纪想要呼救,却被那些几乎是令他感到无比刺痛的香气,阻塞了全部器官出口。恐慌的感觉漫过了他的鼻息,然后又在瞬间降至冰点,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全部冰封。“翔……”“翔ちゃん……”他仿佛无法相信般喃喃了两句,却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整个人都从原本瘫坐的地板上弹起,踉踉跄跄地从樱井的房间里奔了出来。雅纪跑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猛地一把拉开面前卫生间的门。盥洗柜里,自己常用的洗漱用品都还在。他喜欢的洗发水,沐浴露。绿色印着四叶草花纹的杯子和牙刷,一个挨着一个,摆放整齐。而柜子的另一半,原本属于樱井的位置。已然全空。毛巾架。牙刷筒。洗衣篮。所有樱井存在过的部分仿佛已经全被抹去。只剩下雅纪自己的东西。雅纪眼前发僵,发疯似得跟着拉开一个又一个柜门。空的。空的。哪里都没有。昨天晚上明明还在。而现在那些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樱井的部分,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化作空气中最细小难寻的微尘,不复存在。厨房。客厅。餐厅。书房。所有樱井翔在他生活中经过,活过的全部痕迹。连同他留下的印记。都仿佛被什么人从时光的阴暗面中,尽数夺走。一把抹去。一笔勾销。如同所有一切。都完全没有存在过。雅纪脚步虚浮地回到客厅,周身的感觉仿佛已经消失了。整个人似乎进入了完全冰冻状态,连指尖的麻木都再也无法通过神经末梢,传达到脑海中一丝一毫。脚下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重重地跌倒在客厅地毯上。雅纪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一时间盖过了慌乱。身边的景色明明和以前一样,却仿佛已经有一道沟壑横亘在那短暂的时间经过中,让他再也无法回到昨天。心里似乎被剜去了什么东西般,只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不断有冰冷的液体从那洞孔涌入身体,让他手脚开始慢慢发凉。他抬起头。那辆崭新的亮绿色自行车就映入了眼帘。二十岁生日快乐。雅纪。纸条上的那些简单的字句,仿佛突然有了生命。此时在他的脑海里,正在被樱井温柔而低沉的声音一次次重复。然而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却又传来一段让他再熟悉不过的对话。熟悉到连想要忘记。都难以为继。翔ちゃん。我们……算了吧。印象中,那个人好像站不住一般后退了一步。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发出沉默无声的碎裂声响。为……什么?他问。声音里几乎带着颤抖。那张映在他眼中二十年的脸,露出经过数次克制后,仍难掩悲伤的模样。那个带着温柔的熟悉声音,用心碎的语调一遍遍重复着那个问句。为什么。那个从他懂事开始就一直陪伴在身边,他暗暗喜欢了二十年的人。那个在他发烧到神智不清时,用颤抖的胳膊环抱住他的身体,痛苦地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的人。那个看上去冰冷严厉,却总在会以为自己已经熟睡的夜晚,用干燥的手心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掌,温暖他冻得发冷的指尖的人。于空气中仍在弥漫,却不可避免地一点点衰退的淡淡香气里。那个人仿佛从他记忆最深处的阴影中浮出水面,带着有些心碎的表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只问一句话。……为什么?雅纪无法回答。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身体如同灌入了金属,沉重得连手指都无法抬起。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凭借本能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突然没有了。身体从鼻腔到毛孔都仿佛被难以承受的失去感所阻塞,将他已经不能消解的孤独完整地封闭在体内,一丝一毫都无法逃离。雅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他十分难受地用手掌按住太阳穴。有跳凸的血管在他的掌纹下跃动,仿佛有什么强烈的渴望就要击穿那层薄薄肌肤,再也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在几乎快要丧失视觉和听觉之前,他用仅存的力气,有些艰难地抓起了身边矮桌上电话。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了樱井的电话,却像是被嘲笑了一般,听到冰冷的电子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还要再打给谁?雅纪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打给谁,才能找到他。生活中所有细节,一向都是樱井为他打点好。滴水不漏,无微不至。没有了樱井翔的情况,自始至终,从来都不在雅纪的假设范围内。关于樱井翔的一切,他都理所当然地默许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不知情。樱井在哪里上班,有什么样的同事。平时做着怎样的工作,上班时会有怎样的表情。他全部一无所知。就连现在,他还残存着一点点幻想。也许樱井只是赌气离开家里一段时间,过一阵子还会回来。但就连打过去询问樱井可能会去哪里的对象,他都一无所知。樱井翔在他的生命中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一切,却又仿佛也是完全陌生的虚影。所有信息。所有内容。所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从来关于这些,他只需要记住一个名字。——樱井翔。而他竟然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樱井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不离开,不抛弃。他竟然会一直以来都觉得,有樱井在他的生活里,才是自己的日常。如此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如今,终于到了被现实的冰冷彻底击碎的时刻。……二宫和也。过了很久,他的脑海里才掠过另一个名字。在那个名字浮现的同时,雅纪连忙慌乱地翻着自己的手机,找着二宫的联系号码。他记得樱井曾经把二宫的号码留给过他,以防自己出差在外或是紧急情况发生时,可以让他打给对方。雅纪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名字。颤抖着手指,按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按对那寥寥几个号码。等待接通前的铃音,仿佛宣告着什么事物即将走向结局般漫长。“喂?二宫……先生吗。”“是我……”“翔ちゃん,我是说,樱井翔他……”“总之,你能来一下吗……”“现在……对,就,现在……”警方受理失踪人口的时限是48小时。两天。而在经过两天的不眠不休,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的绝望等待之后。在第二天的傍晚。雅纪接到了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冰山脚下。雪顶风中。在他毫无察觉时,有一个人早已独自在风雪里睡去。翔ちゃん。……翔ちゃん?樱井……翔。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你怎么了……?我喊你,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叫你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回答。起来了。醒一醒好吗。和我回家。拜托你……醒来好吗。别这样,雅纪。好像是二宫的声音。又好像不是。五官仿佛已经完全钝化,分辨不出除了手心中那冰冷体温以外的任何。别这样。那个声音近在耳畔,在他听来,却如此遥远。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什么?你说什么……?他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他身体都还没硬下来。我握着他的手,还是软的。你没闻到吗。他身上,还有那种他最爱用的香水味道。……我还能闻到。橙花,岩兰草。他的味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说他已经死了?……为什么?在凝固成为冰之前,水在华氏温度里潜藏着无限的可能。于华氏32度时。成为冰点。在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后,他才仿佛终于从深夜中醒来一般,握紧了手中那已经冰冷僵硬,再也不会轻揉着他的头顶,为他一圈一圈地缠绕脚上的白色绷带,深夜在他面前弹一曲哀伤的钢琴的手指。当那些曾经的柔软终于僵硬。当连那些清淡的气息终于也散去。雅纪抬起头。眼中有什么冰冷光芒,一闪而逝。——没有什么是不能。他用最轻柔的动作放开那已经失去温度的手掌,轻轻放在洁白的床沿。雅纪站起身。转身之前,再看了一眼那个人紧闭的熟悉眉眼。从来。都没有。他转过身去。走出房间。再也没有回头。尾声二宫和也站在雅纪的房门外。到现在为止,雅纪在里面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他在外面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就当二宫已经分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下定决心打算硬闯进去时,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脸色苍白的雅纪站在他面前,手握住门把手,仿佛必须扶着门板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雅……”二宫急忙想要过去看他要不要紧,却被雅纪一挥手打断。然后,他用几乎让二宫和也脊背都要发颤的,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气息说道。“樱井翔之前保存在你那里的那张床单。”他简单比划了一下,深色的瞳孔在阴影里盯着二宫的双眼,不曾移开。“我要。”有什么原本早已断裂,几乎在时光风尘中湮没的链条。突然在二宫和也的视野里,久违地再次被衔接。此时时光仿佛从未流动。二十年的岁月恍若只是冰封一瞬。眼前正站在他面前说话的人,竟然与二十年前在冰雪中永远沉睡的那个生命,在刹那间完全重合。就连记忆里已经开始淡去的每一个尾音,每一寸细微表情。都仿佛最精细的螺纹,一分一厘都严丝合缝地卡紧。丝丝入扣。毫无差错。那些源于最古老的基因的记忆力。那些潜藏在每一寸血液中的密码。突然让他觉得,竟是这样近乎让人恐惧的完美。二宫和也倒退了一步,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良久,才好不容易从唇齿间挤出一个问句。“……你要那个做什么?”对方用鼻子哼出了一个有些黏糯的鼻音,瞥了他一眼,表情平静地开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二宫和也琥珀色的瞳孔里明灭着复杂的神情。那里面有惊讶,慌张,恐惧和无法置信的愠怒。他用力压抑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雅纪,努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希望——”“你再开口时说出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抱歉。”雅纪脸色平静地看着二宫。“我要说的不是这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二宫深深用力提一口气,用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他用手扶住门框,低下脑袋叹了口气,又有些颓然摇了摇头。“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面前的人听到这话,突然淡淡笑了。“我是谁这件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二ノ。”二宫和也在本能地表达惊讶和愤怒之前,因为理智控制,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长久沉默之后,他再度开口。而那句打破沉默的话语,竟然与二十年前他面对另一个如此要求的人时,如出一辙。“……我不会答应的。”他斟酌着字句,一字一顿地说。对方的下巴扬了扬,上前一步。“你答不答应,都没有区别。”那人在说这话时脸上表情似乎沉在时光的缝隙中,突然让二宫恍惚起来。二十年的岁月,如若未在他身上停驻过。而实际上,也从未曾。此时他面前这个人,与二宫的全部记忆一环一环重叠,每一幅画面都完整的无可挑剔。究竟什么才能证明一个人的生命流过。是拥有精准存储力与完美重现力的基因组合。还是存在于人脑海中,那些会随着时间褪去、模糊、直到记不清楚甚至忘记的回忆?而回忆本身,说到底,也不过只是神经突触之间的生物电流。化学反应。如果基因本身,就能完美复制这个人的物质存在。那又凭什么断定,那些从不会背叛基因序列组DNA,不能复制那些基于物质存在产生的本也是来自物质的回忆?在思考的恍惚间,二宫听见对方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刚才这样说,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感情起伏。“樱井翔已经死了。”二宫盯着面前的雅纪,声音听起来却带了一丝徒劳挣扎。“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这是事实。” 雅纪似是露出一个略为轻蔑的表情,冷冷笑了一声。“他到底是不是死了。这个事实,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又向前走了一步,用身体将面前的二宫和也逼进了角落的阴影中。二宫似乎在身体和心理上都被逼得没了余地,表情已经有些接近崩溃。他紧紧攥着指节,在阴暗里抬起头来。“我是不可能把这件事……再重复一次的。”雅纪闻言,侧过头沉吟了一下。复而又上前半步,眼睛直直地盯进二宫的眼睛。“……二ノ。”他用这样平常的语气,唤着二宫二十年来,从未被其他人再叫过的名字。“你也说了。‘重复’一次。”话音未落,雅纪先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笑得把身体都伏低。他笑够了,终于慢慢直起了身体。“所以,你也是最没有理由和立场,对我说‘不’的人。”雅纪摊开自己的手掌。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自己掌中的纹路。道道清晰。却也道道模糊。就像他和樱井翔在一起生活的第一个二十年。和那随之而来的另一个二十年。每一个画面都仿佛鲜活如初。每一个场景,却似乎又看不清楚。那些逝去却又依旧存在的情感。那些遗忘却又彼此铭刻的纠缠。连同在交错的时光中来回往复的无数个巧合,一次又一次地重叠一起。仿佛悬在血肉之躯上空的一把利剑。只是妄图靠近,就会立刻被割裂每一寸裸露肌肤。然而,那道禁忌的界线。即使已经体无完肤。却还是倔强地,想要拼命跨越到对面那一处。所有一切无谓的坚持,无畏的固执。只是为了能再换取一次卑微的机会。用这次用逾越人类道德伦常底线换来的机会。把那个直到失去才发现,原来从一直以来,就都无可取代的人的生命。再一次。——好好看清楚。“我只要一件事。”站在背光中,相叶雅纪挺直了后背。脸色苍白,眼神笃定。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张。吐出的声音,却有近乎无法承受的重量。“……我只要樱井翔。”在凝固成为冰之前。水在华氏温度里潜藏着无限的可能。然后。于华氏32度时,成为冰点。在那张床单上。留存着的彼此交缠的体液。混着残下来的淡淡熟悉清香。那里面。——有DNA。没错。那是他的基因。是他的血肉。那就是他。他最爱的人。就是那个让他愿意用二十年光阴,和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代价去交换的人。因为。他曾经那样有血有肉地在他怀里鲜活。那么。他必然还将再一次。那样有血有肉地,鲜活起来。END。 [0回]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