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 白昼之星 2017/05/29 [SA] 白昼之星 04 白昼之星04. 相叶雅纪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事实是,他根本连手也无从伸出——他的手腕被一种类似软布的东西束缚住了,脚腕上也有。虽然胳膊没有被扭到身后,但脑袋已经被一只布袋套住,嘴巴也被堵进了一块软布。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塞进了一处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相叶在心中暗暗揣测着。这里,应该是那顶奇怪轿子的内部。他尝试着想要偷偷活动一下身体,但立刻发觉这十分困难。这顶轿子显然正被一前一后两位轿夫扛着,目前在不断行进中。相叶被折着身体,以一个十分不轻松的姿势躺在轿子里面。随着抬轿摇摇晃晃的节奏,不久他便觉得连脑袋也要被晃得迷糊起来。失去了感知时间和空间的工具,此刻相叶完全无法分辨自己到底身在哪里,经过了什么地方。从自己昏迷过去后过了多久,以及这顶轿子和诱拐——事到如今,应该可以很确定地说这些打扮奇怪的人是诱拐者了吧——了自己的人,到底又在往什么地方走。寂静如丝绸般,悄然地滑过身侧的初春的空气里。耳中只隐约传来了两位轿夫、以及周围那两个武士匆匆的脚步声。轿子外面静谧地似乎可以听到夜露正从枝头缓缓滴落。相叶努力运作了一下在刚才那记手刀作用下正有些发僵的大脑,渐渐想起来那两个武士应该是——佐藤先生,和并木先生。正当他试图想要回想起他们的脸孔时。载着他的轿身,突然——猛地一震。即使身体窝在狭小的轿子内部,相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颤吓了一跳。他惴惴不安起来,用力咬着口中被濡湿了些许的软布,仿佛被迫等待宣判一样地猜测着。——难道他们到达目的地了吗?然而过了片刻,刚才还行进得有些磕磕绊绊的轿子,在这次由于震动而停滞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又再次慢慢地恢复了前进的速度。此时,相叶也已经清醒地差不多了。他竖起唯一还可以用来辨别一些信息的耳朵,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声音。轿子旁边响起的脚步声中,好像已经不再似轿子震荡之前那般杂乱。因为那些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更像是——少了一个人。过了不知多久,久到连自知被诱拐的相叶竟然也想要昏昏欲睡时。这顶载着他的轿子终于停了下来。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相叶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这里与自己被敲晕了的日本桥到底离开了多少距离,是远还是近。但就算是夜里,这样一顶形状古怪的轿子,和这样一群打扮奇拔的人,总也不至于能走得出了东京吧?他想了想,有些诧异于在他醒来的这段时间里,这顶轿子竟然行进了约半小时的如此长的时间。在这期间,没有被任何夜里会出现在街上的醉汉、过路人、甚至是小混混们拦下,好奇地询问他们的来历。就算是被认为在出外景,但他们周围并没有灯光照明甚至摄像跟随。这些武士打扮的人就这样扛着一顶轿子,大摇大摆地走在东京街头,看起来也应该很可疑才对。哪怕只有一位陌生人愿意注意到这里的异样——相叶在心中默默地哀叹着。——他就能得救了。他正想着。脸颊旁边突然传来了微微拂风,接着是轻微的木格子的撞击声。听起来像是这顶轿子的装饰华丽的格子滑门被人拉开了。相叶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听见刚才那个相对较温和的、被称作佐藤的武士,低低地呼唤了一句。“……御前?”“您醒了吗?”他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忍。声音比起相叶想象中的诱拐者们应有的威逼胁迫,他的声音却更多地——近乎于诚惶诚恐。“您觉得……还好吗?”他用毕恭毕敬的声音问道。—— 一点也不好。既然被人发问,相叶觉得出于礼貌也必须做出回应了。虽然口中被塞着软布,他还是挪动了一下被绑住了的手腕,咕咕哝哝地从口中软布的间隙中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唔……”佐藤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相叶隔着布袋,也能听见从对方身上传来了一些很是慌乱的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等到佐藤的话语再次响起时,相叶觉得他发声的位置比刚才要低了许多,像是他此刻正在相叶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真是太失礼了……”武士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纠结与悔疚。话音刚落,相叶便听到对方好像忏悔般地用脑袋使劲撞了撞轿子角落上的柱子,发出响亮的咚咚声。“身为家臣,竟然这样对待御前您。”“倘若您之后要求我切腹谢罪,佐藤也万死不辞。绝不会有一句怨言……”相叶吓了一跳,刚想跳起来阻止他。然而手脚都被缚着,一点动弹的余地都没有。“如果不是您所心仪的那位大人,状况已经糟糕到必须要将您本人带回来的地步……”原本听起来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武士,说到这里,语气中仿佛添入了一些犹豫和担忧。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哽咽。“请您相信,就算有一万条性命和胆量……”“佐藤也决不敢对您做出如此僭越的事。”我心仪的……哪位大人?相叶咀嚼着对方的话,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况且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再听到那位对他施了一记手刀的,应该是很急性子的被称为并木先生的武士出过声了。联想起刚才行进过程中,轿子轻轻振了一下,随后耳中传来的脚步声便好像少了一个人。相叶便感觉后背上有清晰的冷汗顺着脊椎骨涔涔淌下。正在疑惑着,突然听得耳边的佐藤低低地说了句“失礼了”,接着便有几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们来到敞开的木格子门前,将相叶从轿子里扶了出去,然后搀扶着双脚被缚的他——又或者说是半抱着他的身体——让他几乎足不沾地地,进入了轿子停下的地方的某一处居所。那似乎是一处很大的宅子。相叶虽然脑袋上被套着布袋,但耳中依旧可以听到武士们的足袋在依稀是木地板上撞击出的沉闷声响。他被“搀扶”,或者说是半抱着,在长长的回廊中穿行时,期间身边周遭不时陷入静寂。经过几处地方的时候,能感受到有微风拂过脸颊,耳中也能听到竹叶被风吹撩的沙沙声,夹着几声孤寂的猫头鹰的鸣叫。相叶猜想,那应该是几处庭院。如果地板是木质,况且宅子里的庭院甚至有几处。那想必——应该是一座相当大的古宅了。——自己该不会是被人给抬到镰仓来了吧。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扶着他的武士们也慢慢停了下来。接着面前传来了拉开纸门的声音,他被人抬进了一间屋子里,然后便被轻轻放在了榻榻米上。那些原本搀扶着他的武士们替他摆了一个相对不那么难过的姿势,直起身来。相叶听到他们在他四周沉默地呼吸了片刻。接着便接二连三地,鱼贯地离开了房间。相叶在榻榻米上蜷缩了一下身体,尝试着想要靠腹部和胸部的力量翻个身,或是干脆坐起来。然而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正当他为自己的脑袋被套在布袋里,人又被带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接下来完全无法预测将会面临怎样光怪陆离的待遇而苦恼时。身后的纸门,突然再次被人打开了。啪嗒。啪嗒。一串与无论是佐藤或者并木,还是与刚才搀扶着自己的武士们都不同的,极其轻盈的脚步声,均匀地传了过来。来人。似乎是一位女性。相叶紧张地缩起肩膀,心里揣摩着接下来要被这个新进来的人怎样对待的时候。鼻子里突如其来地闻到了如幽幽花香般,高雅出尘的香气。下一秒,他的胳膊一轻。一双温热的手挨上了他的身体。将他从侧躺在地上、脸颊有些狼狈地挨着榻榻米的狼狈姿势,扶着坐了起来。哗啦。在让他在榻榻米上坐稳后。那温热的手指又措不及防地将笼罩着他脑袋的布袋,从下往上地摘落了。脸上的肌肤突然接触到了新鲜空气。被突然从布袋中狭小的、难以顺畅呼吸的空间里解放出来,相叶不由得劫后余生般深深吸了一口周围那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气体。随后——他缓缓地,有些胆怯地,微微地眯了眯眼皮。睁开了眼睛。眼前正座着一位看起来十分美丽且温柔的女性。她穿着讲究,但又并不十分华丽。只是一件显得她淑雅端庄的色无地,配以十分精致的腰带。相叶睁开眼睛时,她正半躬着身子,垂首为相叶解开手上绑着的软布。几缕漆黑的发丝垂了下来,在相叶的鼻尖下微微摇动着,散发出清丽的香味儿。“您好,请问……”相叶大着胆子想要和对方打招呼。那位优雅的女性闻声抬起头来,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将食指置于唇上的手势。她眼神虽然淡漠,却强硬得不容拒绝。相叶见状,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手上的软布很快便被解开了。相叶用一只手的手掌揉了揉被束缚得有些发痛的手腕。那位看上去像是在电视时代剧里,某些大户人家府邸里的女官般凛冽中透露出温柔的女性,此时又轻轻地扳过他的小腿,依旧沉默地将手伸向了他脚腕上的软布。对方拒绝与他交谈。并且刚才明确地示意他不要说话。这使得相叶只好自顾自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这是一间古色古香,品味高雅且十分宽阔的大房间。地上整齐地铺着榻榻米。不远处有一张类似经卷桌的小桌几,四周铺着厚实又华美的坐垫。坐垫上面的丝绸布料在从糊着格子门的纸中透射过来的皎皎月光下,泛出柔和而美丽的闪光。相叶歪了歪脑袋,发现斜对着自己的墙上挂着几幅高深的名家画作,以及一张深棕色的木质古琴。墙边的壁龛里摆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绿色古玉花瓶,里面插着一枝低垂着头、看上去柔弱芳软、不堪摧折的淡樱色瞿麦。角落里的绢行灯四周都裹着薄如蝉翼的上好丝绸。绸面上以脱俗的手法,绣缀着春日微风中迎着日光尽情舒展的兰草。灯光穿透丝绸的缝隙,随着烛火摇曳,投射在安静的榻榻米上,将春日夜晚的空气渲染得梦幻而朦胧。再加上眼前这位正穿着古典和服,温柔地触碰着他脚腕的优雅女性。相叶一时恍如置身在江户时代悠远的梦境中。如梦似幻的景象,让他情不自禁地正了正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安静的空气里,四下弥漫起丝丝缕缕的杉木和八角叶若有若无的香气。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灯突然被谁掌起来了。相叶吃了一惊,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身旁去。那位女性为他解开了脚腕上的束缚,又起身替他取了一只松软华丽的软垫,回来他面前。她用眼睛示意他抬起身子,在相叶乖乖照做后,将软垫垫在了相叶身下。在气氛的影响下,相叶下意识地在软垫上正襟危坐。女官模样的女性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相叶,走到角落里一口黑色漆面点缀着金色花纹、其中还夹杂着那与相叶之前在轿子上看到的孔雀形状的家纹相似的纹样的箱子前,似乎犹豫地挑选着什么的样子,半晌也没有再有任何动作。相叶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隔壁房间上去。透过纸门,可以看见的隔壁房间里的灯火似乎比相叶所在的这间只掌了角落里的一盏绢行灯的房间,要亮堂许多。相叶听到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赶来。从落步的力度和撞击木地板的足袋声,不难推测出这些人都是男性的武士。他起初还担心着那些武士是不是要赶来自己这处房间的,说不定接下来他们会提出有关赎金的要求——要知道自己除了认识那位姓栗原的好心的医生可能还有一点钱,然而自己也根本不可能麻烦对方——之外,除了自己这几年攒下的微不足道的积蓄,他便是再也拿不出半毛钱来了。然而幸好,这些气势汹汹的武士,似乎并不是冲着相叶来的。他们接二连三,鱼贯而入地进入了隔壁房间。人数一多,顿时在房间的纸门上投射出了许多武士的剪影。相叶在心里数了数,似乎有四五个人,或是五六个人。每个人都做了武士一样的打扮,身上的衣着看起来也是正统的和服。武士们进入隔壁房间后,自动分为了两边。他们在座垫上正座下来。相叶认出其中人数比较少的一边里,有一个身影看起来非常像他之前见过的佐藤。“那么,趁我们现在还没有被樱井大人发现。”和佐藤坐在同一侧的一个他不认识的高大清瘦的身影颔了颔首,沉声说道。“……让我们尽快开始吧。”他话音刚落,便从两侧不同阵营的武士们中间传来了絮絮的低声私语。相叶即使把耳朵竖得再高也无法听清楚隔壁房间谈话的内容,只得讪讪地作罢。模糊的讨论并没有持续许久。实际上,只过了片刻,便从与形似佐藤的人以及那个高瘦身影的相对的武士阵营里,传来了一句质疑的声音。“那种来路不明,看起来像是个比普通庶民还不讲究的人。”“真的是那位优雅的御前大人吗……”一位陌生武士的剪影动了动。令相叶感到陌生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手。另一位和他相同阵营的,听起来声音稍显年轻的武士随声附和道:“是的,对此我也很疑惑。”“不仅如此,当初我们这些家臣背着樱井大人秘会的时候,我可是十分反对以并木大人为首的秉持‘无论如何,就算打晕也好,总之先把那个长得和御前大人很像的人抓过来再说’这个想法的。”“常见大人,您这样说就太失礼了。”听到这里,相叶可以确定刚才自己猜中了。现在发言的这个人的确就是刚才跟自己说话的佐藤。只是他刚才面对着自己时还战战兢兢的声音,此刻却好像变了个人似地斩钉截铁。“那个人就是御前大人。”相叶看到那个状似佐藤的剪影挺直了后背。“我不会认错的。”坐在常见那一侧阵营首席的一位武士听到这话,复而沉吟了一下。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来,对着那个高瘦的身影说道。“……山本大人,您也说几句吧。”“家主樱井大人毕竟是幕府朝中不可或缺的重臣。就这样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贸然接近,恐怕有失考量。”“可是……”坐在对面的佐藤似乎有些着急。然而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那个被称作山本的高瘦的身影伸出手,轻轻地拦了下。这时。相叶听见,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开口了。“坦白说,”听到这把应该是陌生的声音,他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中听过许多次似的。“我也无法确认并木大人和佐藤大人强行带回来的这个人,就是家主御前大人。”只听那个冷静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像是初春时山涧中融化了冬雪的溪水,夹杂着锋锐的冰凌,淅淅沥沥地凌落于伏地的草木之上。他此话一出,四下哗然。“既然如此……”两侧的武士们再次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如果这个人是个连山本大人都无法确认的来历不明的人。那么,为了确保樱井大人的安全——”在深夜中,仿佛怕惊醒了谁而被刻意压低了的纷乱的议论声里。相叶听到那个被叫作常见大人的年轻的声音,似乎掺入了更多戒备似地,稍微提高了一点儿。“我建议,我们现在就把这个人——”“秘密地处死。”“什——”正当相叶惊吓地几乎不顾一切地想要叫出来时,他的嘴巴突然被一双手捂住了。相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只听从他身后看不见的黑暗里,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低声在他耳边说。“御前大人。”随着声音溢出唇角的气息擦过相叶的耳朵,在他战栗的皮肤上掠下微痒的刻痕。“如果您还想活命的话……”“就请您先不要说话。”TBC……那位大人下章终于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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